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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维权16 年

作者:义联编辑 来源:本站原创 201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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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案子我这这么多材料,说起每张纸后面的故事,要是我父亲还活着,(能说的)那就多了。有很多细节我也是听父亲说的。

 

在没有这事儿的时候,我媳妇儿在商业局。过去的商业局是相当不错的。我家里还有个小男孩儿。我父亲退休了开二、三百块钱。我母亲也退休了——全民工。在那个年代,女人是全民工的是相当少的,我母亲是56年参加工作的。我父亲是中专,50年代的中专和现在的大学生没啥区别。我爸自己买鸡蛋孵小鸡,养了500多只鸡。我家老二在煤气公司上班。老三初中毕业,不好好念书,我爸不同意他上矿山。因为那矿山是“四块石头夹块肉”,连眼睛一起全是黑的,就牙是白的。三弟是偷着考的。我父母也没办法。考上了,87年就上班了。家里三间房就给他了。我搬去银行还有三间。爷爷留下了四间。老二用父亲的名义办了煤炭经销站。老四上大一,学企业管理那时万元户都少,我们家就有五六万,这还是估计。年收入吧,若说人家有1万,我们就有10万。我家过去生活相当好。当时(所在区)就两台五羊125(摩托车),我们家就有一辆。

 

在我家,从小就对我们管教极严。兄弟间的感情很好。我们是,有父从父,无父从兄。你看我窝囊,但(兄弟们)都听我的,什么都不能影响我们的感情。我和二弟工作了以后,和三弟关系也很好。我岳母家经济状况也好。

   

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三弟在矿山工作5年了。他先在井下。当时他在井下,我在银行上班,我就托人哪。找我们单位书记,一把手跟我关系挺好的。他帮忙把我弟弟调到矿山行政科。刚调上没有半年就出事了。咋的呢?清河门矿新盖的大浴池,不到点不开池,工人都喜欢热水澡。惹事那人,家里挺厉害的,提前来了,不到点儿来,把衣服一脱就坐那。那天我弟弟值班,一看没到点咋洗澡呢?又不认识,矿上上万人,你谁认识谁呀?说,制度规定,没到时间不允许洗澡,快穿上衣服走。这人穿上衣服,走了。走了就走了呗,拉倒呗。我弟弟接着干活儿。过一会,那人找来个无赖,县里最无赖的人。我弟弟在那儿干活,哪看见啊,他们就从后面——我知道都是后期的,跟他们一起的人听的——一下子就磕石头上。这两人一抬,一人薅手,一人薅腿,扔热水池里了。人昏了经热水一击就醒了。我弟一边出,他们就一边还往水里摁。我说这经过不过也就是10分钟的事儿,等会来人,一看人给打了,连拉带扯拉住了。再把我弟弟给拉矿上。包扎,不行啊,又给送上医院住院。当时情况我不知道,我妈一干女儿是护士,骑车20多里地来(我家楼下),找到我,我就去了,看了,在打点滴。我跟他们(许玉林矿上的领导)说,这第一天,你们都回去,我明天上班,明早晨你们过来。过了10来天了,我找我爸。我爸以为,打就打了呗,那时候男孩子叫人打了很正常。我说:“去看看起?”我爸说“打不死。”周三或周四我爸就来了,看看,也没说啥,看看啥样,好了就走了。一个多月了,我爸问:三儿,你冷啊?他脑袋晃。“你晃啥呀?”“没晃啊。”我爸找大夫,看看是这样,做CT啥也做不出来。就这样,医院也不留了。上市医院。我爸送中心医院。为啥中心医院?(那是)八路终点站,矿山(住)得远。这样我爸看孩子方便。我爸去矿上要钱,看病,以我弟弟名义(向单位)借款看病。当时没认工伤,实质上是自己人照顾。矿上为啥能借钱呢?他们说,没事,他哥在银行,能取出钱来。那时,朱镕基当人民银行行长的时候,借钱很难。(许多人)有钱也取不出来的时候。

 

在中心医院,啥都给你检查,CT、心电图,啥都打。人家就说“左上肢右下肢”,一定是伤了脑袋啥的。人家就给转院。这时候就有7161天(共132天了)接着就转院,人家带了1万块钱,矿上出了几个人,我家我爸,我……去做鉴定。78天,钱花得差不多了,就给我们唬回来了。在这几天就回矿山了。要说,坏事就坏在熟人上了。科长是熟人,说:你回家吧,我在这边要了钱,再给你。在这期间,我妈结肠癌就蔫巴了,也不能走了。很快就死了。我妈以前身体挺好的。那时三儿子那样,心里不有事儿么,很快就不行了。我们家就等矿上给钱治。三等两等就给(许玉林)开(到)待岗站了。矿上态度为啥变了?一旦你说去外地治疗,态度就变了。花钱么!一听外地,就给开待岗站了。之前还开工资。待岗站就工资也不开了。你不拿这钱借的支么?扣掉,从工资中。这不克扣工资么?我爸找矿务局,人家不听你的。不听,我爸一个人一个劲儿找煤管局。

 

我三弟这时候也要人照顾,母亲从发现病情到去世,很短,用人照顾少。母亲手术住院,我爸就去一回。我爸住老三那边,老四照看老三的时候,我爸就去就看过我妈一回。我妈这边就我媳妇和我,都不上班。当时我们的单位相当同意。

 

当时都没想到工伤认定(这条路)。就想给(工伤是因为)对工作负责,总得有工伤待遇。那时候,不像现在,现在都有专门的科。矿上一年死5个,都正常。尽管单位没有那么困难,但(工伤的人)都给开待岗站了。我们之前一直在要钱治疗,也没有意识到可以走工伤,就想只要找矿上,就给报。我爸拿(到)文件(写着)“比照工伤”,(我们都)没有听过。后来看了文件才知道走工伤。当时矿上安检处说,应该及时报,后来报就不给认。这会离事情发生都1年半了。在这期间,我爸带他去信访处,人家说,就算看好了也不行。在这期间之前,(那些办事的人)除了不好好学习,打牌、下棋都很厉害。说起这份(比照工伤处理)文件我爸跑了多少趟才碰到好领导了,无数趟,真不容易。一直都带着我弟弟。你不带着,怎么说?这事实际上是极个别领导不给认。爸找人家,得开支(报销费用)啊,人家说,急啥?工伤都给你了,人也死不了。急啥?等着呢。这一等,这两个文件就差了两年。到第二个文件,评残,还是我碰上了。人家说,快,明天评残的来。我开车把人给拉来了。写了,看了,说:得,四级。只是说一下,都没给我。是打官司从对方律师那听说四级残有证据,才拿来人家的。

 

评残下来啥待遇也没有。我爸老说,你得给钱,给我儿子看病啊?这期间就开始信访了。说到信访,我弟弟93年被开除就开始了。那时候,我们家亲戚看着(开除的)红纸(通知),才知道给开了。要说事情到这一地步,我们接受不接受,矿上跟我们有什么分歧?我跟你说这矿上的事儿,他们拿人都拿惯了。他们认为给这个都多大人情了!我爸却想这不都是应该的事么?你们都骗我们么,给我儿子治病都耽误了。这分歧还是钱的问题。他们认为在家花多少钱都行,在外就不行。住宿、路费,花老了。

 

我们家里就想吧,他们早晚都得给咱看病。这不,一个接一个,你看都给你认了,评残了,早晚得给咱看病。我爸有句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不管你咋样。我爸早说:你看工伤认定也给咱了吧,评残也给咱了吧,他还同意补工资……

 

这些事要让我爸说,三天三夜不带重句的,可以写一本书。我弟弟死了,(被人)火化(的事)都没跟我说,我也是听人说的。后来就回去跟我爸说。我爸听了,没过一个月就死了。那时候,我回家去,就看门开了,以为爸爸喝多了。摸摸爸都凉了,我给抱床上,就咽气了。他那时60岁,整一甲子。我爸爸的去世对我影响太大了。如果不过世?我说假如说,我做事,工作,我媳妇、我儿子至少不能这样。对于我家,至少比现在好。

 

想想我爸爸维权这几年,有多少被打的事,我知道的是他找煤管局要文件,挨过打。一次,十次,找烦了就挨打。我爸以前被打都没说。最惨的一次,被蒙头打,手指都给踢折了。这些事情他也写过材料,后来材料也丢了。

 

就是这样一次一次被打,也没想过走法律程序我弟死了以后,我爸就来气了,说找个车,拉(我弟弟的遗体)煤矿,信访处、保卫处就来了。他们要拉走,(我们)不让,(他们)就伸手了。四五十个,打不过人家,把我们拉公安局。送弟去太平房。给我爸、我老四开15天拘留,还有拘留证。拘留所人不要,人家能要么?这情况下,儿子死了,就给我们放了。在矿上呆着有十多天。我爸跟老四就煤矿、北京信访局。第一次,人家问来这儿干啥呀?不止一次,54月,煤矿局、清门矿人来了,就问老许头说的是么?“是”“回去处理”。回去却说“私亡”。我爸又来了。又接待,说“人家给你管,找不着你家人。”第三次我爸又来了,李部长就说,他要再不办,你给砸。我就跟我爸,从一楼到六楼砸完了,还是私亡火化尸体。第四次,写个材料,(材料)别多写,没时间看。写完拿给煤矿局签字。我爸对人说:人家喝药,你咋不喝呢?不是你没给人看病么?工亡。958月,这么多年开始法律程序了。(这个工亡)矿务局做的承认,有记录。

 

这个阶段都是我父亲自己研究政策、法律。他有4次来北京。他从95年开始一直上访,都上访过矿务局、辽宁省煤炭管理局、公安厅、国家煤炭局、国务院信访局,这些都是从文件里看的,我知道的也很有限。平常,他出门也不说,就说去沈阳,回来有结果才说。沈阳200公里。我父亲95年到98年得有30多趟。有时一个月2趟。现在提速快,那时就得半天。去了,还得办事儿,一住两三天。花钱车票不多。就是住和吃饭。还有沈阳那八卦,我爸不知东南西北,不像北京。不可能总是带着弟弟。这时候上访,主要经济来源都是靠退休金。我爸原来是技术工人,当过工程师。我爸一生啥事都摊上,日本人,中年丧妻,老年丧子。

 

二审结果出来后,我父亲不满意。他气,仲裁比一审多,一审比二审多。不过,也没有办法。自己老了,实在无能为力。他那时候身体就虚了,我们家祖传黑头发。我父亲没掉头发。当时,那(代理)律师说,你父亲全在这官司上,打完了,活不过两年。结果,1年就……我父亲喜欢抽烟袋,吧嗒吧嗒。天天借酒浇愁。我二弟后来也不行了。脑血栓,憋气。自杀过两回。一回,说杀法院再自杀,我给拦下了。还有一回,说这事儿不行,我自杀。那时候,我爸怕他走这条道,爸走后,老二心思重。离婚后脑血栓,他现在还有收入,煤气公司。

 

二审结束,父亲也过世了,当时这案子,怎么看怎么不公平。当时一朋友,法院教研室主任,辽大的,研究呗。毕竟工伤没给,还给开除,没给开支,没给看病。上访、领导。事实面前,给工伤,评残、工资,也没给看病。这里面不对啊。什么“主观故意,恶性极大”,这是后来黄律师说的,当时我就觉得不对。还有15倍赔偿,法院自己掌握,5倍是啥情况?死亡?碎尸也是死啊。我也问过法院15倍,怎么掌握的,他们就瞎扯。单位那边还拖欠工资,这都得接受处罚。

 

我当时一听(法院教研室的朋友说的),觉得有理,就想肯定能再审。没有料想困难,也没有计算过我父亲维权先前维权的成本。我自己,03年辞职了,当时官司缠身,没有办法好好工作。领导说,要么好好干,要么辞职。我想不干就不干吧。从银行1年不干损失该有3万。6年。当时我上班不影响我做小买卖。甚至更好。同样花钱买煤,得我先拉,你后拉。假如说没这事,我拿这钱去做买卖也能110万。想做再审的时候,没算父亲付出,只看结果了,我想,7年,不懈努力一定有好的结果。虽然付出很多,但看很好的结果。就想一定要讨个公道。这次讨公道,付出太多了。三条人命。要是没有黄律师,法官都认识不到。他认为(用人单位)都给你钱了,不是还有没给的么!我就拿着高院的“审查决定”,去找(阜新中院),人家中院认识不到。直到后来有黄律师的意见,他才提高认识。这个过程人家自己都承认。

 

要说我父亲为啥要到底呢?他没想儿子会吃农药死,会想自己死的时候怎么办?父母没了以后咋办?老人考虑的事儿多了呢。其实我父亲死的时候没有跟我说,跟老四说过。后来,老四跟我说的,就晚了,(我走再审的路)已经开始了,撤不下来了。要是总结一下吧,我父亲那一辈人吧,挺能忍的,一步步坚持就拿到了这些(指各级文件,包括单位“比照工伤处理”、工伤认定等文件),不坚持吧,就什么都没有。当时(二审下来)想,就这样吧,许玉林也不在了,这个官司打下来,有个结果就算不错了。维权太难了。哎,我没有想到这么难,如果想到不会。肯定不会打,为了这个,这么多年,我活得多窝囊。

 

看看我们家这些年,事情发生之前,我们经济还好,比一般人家好。到99年,你弟弟去世,那时候就不行了。没有进项了啊,都在这(维权)上面。还不够,家里还有一些家底,还有我和我二弟总给钱。到01年,你父亲去世的时候(经济状况)就不行了,家里没有钱了。就是这样,我想再审,家里人都支持我。我说了算,他们就给钱就行了。现在都这样。

 

我辞职以后才跟我妻子、儿子还有岳母说的,他们就是不同意也没有办法。辞职也是一直在想的事了。辞职的时候单位买断工龄时给了5万块,单位的房子卖了,又有点钱。这些年自己做点小生意,也能赚到34万块。

 

我开始跑申诉的时候,想法很简单,没有想到这么多。一趟趟跑高院呗,高院不愿意见,去沈阳,上北京。北京这边找过两个关系,我都不愿意提这个,都是熟人介绍的关系。就等吧。高院那边也说已经立案了。我就以为立案了。后来幸亏遇到了能查到立案情况孙法官,他就帮我查查看有没有立案。结果没立案。后来继续跑。到了20041112日,高院发了的“应当再审”的函(2004)辽立民监字第53号)。

 

到了0512月了,当时,看到中院法官不干事,着急啊,就写了一份材料,想给纪检。但是没有交。人家都说,“枉法不贪赃,贪赃不枉法”,纪委也是没有办法的。阜新中院他们就是提高不了认识,干着急。我当时去找(经手的)法官,他就说,这个没有办法。他为人很正直,可是提高不了认识啊。我也很气愤,就想法院不干事,捅到纪委去。

 

算起来,我从04年开始跑中院,到再审受理,跑了无数次中院。这么说吧,一星期,能去三次。隔一天去一次。他们上班我也上班。

 

到了2006,我那时候很着急,又没有办法,就去书店看书,就看到那本书,黄律师写的工伤处理的(《最新工伤处理操作实务》),是这本工伤688问,我看到这个书有用,就天天去书店看,可是翻遍了,也没找到我们家这种情况的。不过,那时候就知道黄律师,我就跟经办法官说这个书。后来他也去书店看书。我们两一起看。就是这时候我还没想到找黄律师。还是法官说的。他看了这个书(《最新工伤处理操作实务》),认识提高了。就跟我说,你要能找到这个人,让他出一份意见书,你这个案子可能还有希望,别的都不行。我这才找的黄律师。这么说吧,我找到黄律师之前,觉得(案子)没有希望,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也看到书上的电话,我就打电话。好像是朱茂林接的。我就把我的事儿这么一说,朱茂林就留下我的电话,跟我说会告诉黄律师,尽快回复我。没想到这么快,过了两天黄律师就给我回电话了。不过,我当时手机欠费,没有接到。过了一个月我充钱了。才又联系上。

 

0610月,我去国联所(北京国联律师事务所)办了委托,此前去过一次,9月份。我去的时候也没有预约,谁都不知道。没有打电话。后来就见到黄律师。没见到黄律师之前吧,觉得这个案子要打,(可是)不知道怎么打,见了以后,才认识到,什么(单位的)主观恶性,社会影响什么的,才提高了认识。觉得有希望了。比方说,我要是只见到你们,可能作用不大,不是说你们不行啊,可是黄律师不一样啊,他写的东西,法院就愿意看,看了就能提高认识。后来黄律师写了法律意见书,作用老大了。法院就提高了认识。这不是我说的。这是法官告诉我的,他们拿到黄律师的意见书,还有代理词,一遍遍研究,认识才有提高。

 

现在案子一审判下来了,我原来是不想上诉的,他们上诉了,我也就上诉吧。现在想,二审不可能全部推翻。你想啊,再审是你二审法院发回重申的,现在一审做出来了,你又全部推翻了,那哪是人干的事不是。我想不会变化太多。二审要全部推翻了。走到头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你想怎么着,法律都走不通,我也不想活了。不过,我对法律还是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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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杨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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