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朱莉亚（化名），2013年6月被选为一家外资企业的工会主席。近日，公司经理在发送给全公司的邮件中，公开以“idiot”辱骂工会主席，朱莉亚为此向北京义联劳动维权热线求助。基于此事件，义联工作人员于2014年5月19日对这位女工会主席进行了一次专访，近距离地了解基层工会主席的工作现状。

 

辱骂事件始终

问：能否谈一下辱骂事件的详细情况？

朱：上周一上午，经理发了一封邮件给所有有邮箱的员工。邮件中以“idiot”辱骂员工，并对员工进行了点名，我就排名在第一个。这封邮件并非经理无意情况下错发的，明显是有意为之。

 

问：那收到邮件后，您和其他员工有什么反应？

朱：我非常气愤。不管是作为工会主席，还是一个员工，还是中国人，大家都在同一个公司，为了公司的发展在努力工作。不论你因为什么原因，都不能以这种公开的方式辱骂员工。我立刻写邮件给骂人经理的领导，即公司的CEO。我在邮件中写明：我们的企业文化，不应该是不尊重人权的，不能搞种族歧视，员工手册中明确写明“要互相尊重，不能辱骂他人”。而且，我们的合作伙伴XX公司在考核我们时，也要求“尊重员工”。但事实上，高管就这么做了。我希望他能对侮辱我们的“idiot”一词给予解释，并且公开道歉。我把情况反映给CEO之后，一直没有得到回应。我会保留诉讼的权利。但令我心寒的是，其他的中国员工不是很支持，尤其是部分管理层，他们认为我是在挑事，走极端，敢情骂的不是他们。

 

基层工会组成情况

问：您公司目前工会干部的组成情况？

朱：我们有基层工会、女工委员会、经费审查委员会。我们原先共11个人，但去年6月份，公司与工会主席协商解除劳动关系。前工会主席的离任非常突然，我们工会委员事先都不知道，突然接到通知说工会主席与公司解除劳动合同了。工会委员会进行选举，我票数最多当选。因为当时工会主席还未卸任，因此我是补选，任期是接着前工会主席的。

 

问：那您现在的工会班子组成都是通过选举产生的吗？您了解周围其他企业工会选举的情况吗？

朱：并非严格按照法律规定走的。最早建立工会时，上面要求每个部门出几个人做工会委员，第一届工会委员基本上是自上而下指派的。之后慢慢走正规化，开始选举，现在已经是第三届了。

周围其他企业，有通过选举组成工会班子的。但是一些企业工会主席的选举，因为选上来的是员工或班长，最后企业就说你太年轻了，让老点的、有资历的做吧，你当个委员吧。人家不是不让你当，而是和你商量。你说你拿企业的钱，同意还是不同意？如果不同意，是什么下场，只能选择同意，都是被迫的。

 

问：那您的这10人的工会班子里，中层以上领导有多少人？工会干部的素质如何？

朱：中层以上领导占到了三分之二。不是中层的，只有一个班长、一个技师，其他都是主管以上。

工会干部都是兼职的，不能保证这些兼职工会干部的专业素质都非常高。其实工会干部也应当享受定期的培训，但实际上他们没有人管。我们身在其中，也不好拿工会的经费为了自己去做培训，也担心员工会想“你凭什么拿着我们的钱去培训”。但是法律上是有规定的，我们有这块的经费，可实施起来不是很顺利。

 

问：那您觉得有什么办法可以强化工会班子吗？

朱：我们今年聘请律师做工会法律顾问。之前我们没有，但我们确实想强化工会班子。聘请工会法律顾问，一方面是希望大家能得到培训，另一方面是希望大家法律意识强一点，真到了出这些事的时候，希望大家能有有效的途径去反映问题、去沟通，而不是采取极端的方式。我们聘请法律顾问这个事，对员工、工会、企业都是有好处的。

 

问：为了强化工会班子，一些地方试水工会干部专职化，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朱：我们这个工业园区有一家是这样的，也是因为富士康工人频繁跳楼才这么做的。怎么说呢，工会干部专职化有好处，也有不好的地方。好的方面，工会干部的权利能得到保障，至少有一定的威望。不好的地方在于，在沟通协作上，工会干部毕竟和企业员工脱离了，即使通过沟通、驻扎企业可以了解企业和员工的情况，但这样工作开展是不是顺畅？企业是不是支持？这些都是问题。

 

基层工会工作内容

问：公司有规章制度吗？工会在规章制度过程中有没有发挥过什么作用？如果公司依据规章制度解雇员工，是否会咨询工会意见？

朱：公司是有规章制度的，但是制定的时候完全没有通知过工会，是直接就制定了。依据规章制度解雇员工时，会发一个通知给工会。例如最近有两个员工在非吸烟区吸烟被开除，中午11点多发信给我，下午4点多人力资源方面的管理人员拉着工会副主席去和员工面谈，要把员工解雇。给我的感觉是，公司已经把事情处理完、有一个结果了，告知我工会而已，这只是一个程式化、形式化的告知而已，并非想咨询、了解工会的意见。

 

问：现在工会的工作主要有那些？

朱：1、在每年年底，我们会做第二年的工作安排、工作计划、财务预算决策。2、平时也会对员工进行相关的培训，包括工业园区、市总工会下面的一些培训、知识竞赛，我们也都会积极主动地去参加。3、从今年开始，我们做了一个法律培训的调查，之后会针对调查内容为员工提供法律知识培训。4、关爱职工方面，我们也着手做调查表，切实了解员工需求，有针对性的帮助员工，除了市总工会、区总工会给我们的帮扶信息，我们也想从企业内部开展这方面的工作。

 

基层工会的难处

问：基层工会在开展工会工作时，遇到哪些难处？

朱：

1、工会班子的权益得不到保障和尊重。例如之前提到的辱骂事件。而且工会班子的成员都是兼职，拿企业发的工资，工资薪资上得不到保证。企业可能看你今年工作的情况，考虑你在哪个环节有与公司对立的利益或行为，那你今年就甭涨工资了。这是企业内部薪资的一种规定，法律上没有规定。找谁呢，找工会，工会没人管。找公司，公司想给你涨就给你涨，不想涨就不涨，反正我去年就没涨工资，今年涨得也很少。其实我们也想为职工维权，但也需要考虑是否会威胁到自己的利益。综合考虑下，尽所能地去帮助员工，只能做到这点。例如我们的财务，迫于管理层的压力，要退出工会委员会。现在的十个人，有四个提出书面退出，其他的虽然没说，但我在开会的时候，都已经不来了，工会干部也要顾及饭碗的。

2、具体工作开展中，一方面，公司对我们的工作进行阻挠。例如近期我们组织活动，公司以生产忙为由，不让员工参加。但这个理由非常牵强，公司公布过生产不忙的通知，我们安排了具体的时间。安排之后，公司又不让员工参加，说是应以生产为重。这有点剥夺人的活动自由权了，因为我通知的活动时间是下班时间，公司连下班后开展的活动都要管，有点太苛刻了。

另一方面，在活动经费一块，公司什么方面都要卡。例如，我们的报销中如果缺单子，则财务不收。按照之前的做法即使缺少单子，财务那边也会收下、打款，之后再补交文件就可以了。其实并不是我们缺少什么材料，完全是按照以前的流程来交的，但公司那边找理由说东西不齐，其实就是企业人为设置障碍。另外，公司变相要求我更换银行预留印鉴名章。原先只有我签字，才能付款，现在这样我不签字，财务那边也可以直接付款了。

 

问：遇到难处时，上级工会、劳动监察等相关部门有没有给予帮助？

朱：全是官场话，说工会是娘家人，我真体会不到这一点。不能完全指望上级工会。上级开始可能会中立，但是慢慢地偏向企业，毕竟工会的经费来自于企业，我也可以理解。

劳动监察相关部门，我觉得都差不多。例如我们公司超时加班严重，不知真是员工去反映，还是公司此地无银三百两，假借监察部门来了，不安排部分员工加班。其实这种不安排部分员工加班，说是根据公司生产安排需要，其实就是变相逼迫职工离职。但也拿不到桌面上说。监察大队来了，员工每个月100个小时加班，你怎么不管啊？劳动法规定的是每月不得超过36个小时。所以说，都是场面上的东西。企业做的这些事，真没有地儿说理。

 

罢工事件评析

问：最近热议的常德沃尔玛事件，您对这种罢工以及工会主席带着员工静坐，有什么看法？

朱：我觉得这还是企业不把员工的利益当回事，把员工逼到一定份上，员工采取的一种无奈举措吧。说实话，没地儿告，或者告了没人理，或者就是只说说官话吧。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员工不会去这么做的。罢工对一般员工是无所谓，但是带领罢工的人，事件以后会受到影响。作为工会，你至少要考虑不能带头罢工吧。但是他们的那个争议涉及到切身的利益，而且覆盖面比较大。其实我们也希望通过有效的途径去解决。如果发生罢工，不管是不是出于为员工维权，如果还想在这个行业、这个圈里工作，领导罢工的员工个人还是会受到负面影响的。我们真的希望通过有效的途径、有效的沟通去解决这些事，不希望走任何极端。走到极端，也是被逼出来的。

 

基层工会主席切身感受

问：您担任工会主席已将近一年，不知您对这段期间的工作有什么想法？

朱：公司管理层在工会开展工作时，会给予间接性、隐秘性的干预和阻挠，我也只能一步步争取。做这个挺累的，很耗费精力，压力太大了。我现在经常接到员工电话，不是我认识的员工，不分工作时间还是休息时间。

 

问：压力具体表现在哪些方面？

朱：第一，影响到家庭生活。我们家现在也有小孩，下班回家我容易冲孩子撒气。第二，脱发很严重，经常失眠。第三，经常想一些事情，晚上睡觉做梦，压力挺大的。而且特别影响身心健康，早上起来心脏跳得非常厉害，以前没有这种情况，是在做工会主席之后才出现的。说实话，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问：您之前是什么支撑您坚持下来的？

朱：第一，我是个女性，家里也不指着这份钱生活；第二，我就为了争一口气。我只能是尽力，尽量站出来为员工说说话。

 

问：那您对工会有什么看法？

朱：咱们做不到像国外那样，但至少得严格按照《工会法》去做，别说一套做一套。而且我希望工会不是公司的傀儡。但现在大部分公司的工会是公司的傀儡，而且确实上，为员工做不了什么事情。我觉得工会应该充分发挥它的作用。法律上规定是一方面，国家支持的力度是另一方面，从上级传达下来，说工会主席应由公司管理层指派。但如果由公司管理层指派，工会不就是公司的傀儡？我不建议这样，我觉得应是大家选举的，至少民主选举产生的。但是一些机关领导提议，要指派，怕员工没有能力。我觉得这不是问题，不管什么人，都能做工会主席，不是只有中高层以上才能做。做工会主席没有那么难，只要懂得沟通。不就是为了大家的权益去努力工作吗？没有什么特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