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5月9日下午，我随韩世春律师前往丰台区辛庄村探访向义联求助的工伤农民工李彦平。我们从单位出发乘坐公交车，又转乘地铁9号线，再乘坐公交车到达辛庄村。此次给我们带路的是洪老师，他在得知李彦平的不幸遭遇后一直给予关注。我们出发时是下午1点，本来以为可以很快就到达目的地，可是到达时竟将近4点钟了。一路上，我很明显地感觉到从城市到农村的变化，虽然要去的地方是在丰台区，可是给我的感觉像是非常边远的农村。我们一行下公交车后，刚到村口，天就下起了豆大的雨滴。阴沉灰暗的天似乎定格了这探访沉重的基调。一同前往的洪老师带我们穿过村子，大概步行了15分钟后，我们终于到达了李彦平在北京的家。

 

初见

所谓的家其实只是一个16平米的平房小屋，小屋坐落在一个巨大的废品回收站的院落里，类似的小屋子一家挨着一家，俨然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社区。当我们到的时候，李彦平的爱人霍大姐正在院子的公用水池边洗衣服，看到我们的到来，她一边热情地招呼我们，一边“怪罪”我们没有提前跟她说一声，她好找车去车站接我们。屋里的李彦平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尽量大声地喊我们进屋去坐。屋里有两张床，一张李彦平用的医用护理床，另一张是他妻子的小床，外加一张桌子和几个塑料凳子，这就是屋内的所有摆设，屋里虽然简陋，但却被霍大姐收拾得非常干净、整洁。看到眼前的一切，我对这个女人暗暗佩服，一个弱女子一边要照顾重伤病人，一边还能把家里收拾得干净利索，何其不易。在霍大姐的脸上，我并没有看到那种对现状完全失去信心的神情，反而是比较淡定和从容的表情。据她介绍，小屋以每月200元的价格从河南老乡那里租来的，屋里的家具也是收废品的河南老乡觉得他们可怜送给他们的。

由于负责拍摄，从刚进门的那刻，我就从DV的镜头中看到了躺在护理床上的李彦平。李彦平一张宽阔的脸，一双粗壮的胳膊让人推测出事前他一定是个力大无比的汉子；那平淡略带落寞和寂静的眼神似乎让人明白他所经历的一切给他带来的打击有多大，他用沙哑的声音向我们讲述了他出事的经过。

 

事发

李彦平于2012年7月经老乡介绍到北京某公司上班，单位没有和他签订劳动合同，公司更没有为其缴纳社会保险。同年9月2日，李彦平开车送货到河北省保定市某纸厂。当时是跟公司法人代表任某一起去的，送的是打包纸，一个打包纸的重量大约是900公斤。车到之后，客户单位的人先用叉车卸货，卸了一部分后，李彦平去拔车子的挡板插销。就在这时不幸的事发生了，一个打包纸从车上掉下来先砸在李彦平的腰部，最后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双腿上。李彦平的双腿瞬间被重达900公斤的打包纸砸断，骨盆也因此骨折，并当场昏迷。霍大姐在一边补充到：当时李彦平的鲜血流了一地，双腿被砸断的骨头穿透皮肤露在了外面。说到这里时，我的心里不禁一颤。对于看到太多血都会眩晕的我，实在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如此血腥的画面究竟是怎样的。而这一切都真实地发生在我面前的这个人身上。

 

救治与困境

万幸的是李彦平受伤后，任某拨打了120急救车，将其送到保定市急救中心抢救，当晚立即转到保定市中心医院，并于9月8日转到北京301医院。在301医院，李彦平的右腿被截肢；因肠道断裂，医生为保住其生命，将他的肚皮隔开，将其消化排泄系统引出体外。李彦平说，当时在301医院住院的时候，由于肚子里的器官损伤，有一节肠子已经断裂腐烂，导致肚子被撑大，大到甚至超过了病床的宽度。医生给他做手术的时候，腐烂的恶臭让整个楼道都无法待人。就这样，在昏迷了两个月之后，李彦平终于醒来，并于2013年1月4日转至北京304医院进行后续治疗。

到目前为止，李彦平已自己支付130多万元医药费，为了筹集医疗费，家里的家底早就掏空了，还把房子抵押给了银行，凡是能借钱的亲戚也都借了个遍。单位在支付保定的治疗费和在北京住院的医疗费后，突然玩起了失踪。从河北保定医院到北京304医院，住院期间的都是妻子霍大姐在护理照顾，伙食费都是自己承担。单位只说等李彦平好了之后再协商，而李彦平出院后，给单位打电话，单位一直不予接听。

然而，李彦平接下来仍然要面临数次手术，其中包括左腿钢板拆除、肠道复原、肚皮缝合移植等手术。在已经穷尽家产、债台高柱、单位不理睬的情况下，仍然要面临巨额的手术费用和后期康复费用。

 

背后这个家

在听其讲述的时候，李彦平的妻子一直在一边默默地为他按摩揉搓左脚脚趾。他的妻子告诉我们，刚开始时，李的左脚没有任何知觉，但她一直默默祈祷，相信终有一天，会发生奇迹。万幸的是奇迹发生了，李彦平不仅醒来了，被截肢的右腿和左脚脚趾也都有了知觉，不过，我还是看到了左腿肌肉萎缩的情况。他的妻子把他的遮盖肚子的肚兜解开，让我拍摄敞开的肚子，我没有敢直视，但从DV的镜头里，我还是清楚地看到李彦平被割了巨大口子的肚子，仅被一层薄薄的皮盖住的内脏器官，可以看到肠子蠕动的情况；那被截肢的右腿也在镜头里晃动，截肢断面厚厚的伤疤也清楚地暴露在了外面。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目睹一个人残缺的身体，第一次切身感受到如此沉痛的苦难。此情此景，我知道任何安慰的语言都太过苍白与无力。于是，我默默地听着。

霍大姐说，当时李彦平处于昏迷中，情况非常不容乐观，随时都有可能过去。可是，一家人到今天还没有一张全家福。霍大姐怕他等不到拍全家福的那一天，就让亲戚用电脑拼了一张一家四口的全家福。说着话，霍大姐从柜子里拿出了那张全家福。一个小小的相框内挤满了全家四口人的微笑和幸福。李彦平夫妻俩有一儿一女，儿子今年18岁，在老家读高中；女儿今年11岁，在老家全托读小学。霍大姐低声地说，小女儿得知爸爸出事后，懂事乖巧了许多。当她说到女儿曾说“我的快乐的童年就这样没了”时，我发现她脸上的落寞与无奈，和作为一位母亲的愧疚。

 

思考

李彦平今年42岁，正值壮年为妻儿家庭奋斗之际，却遭此噩运。其悲惨命运在让人嘘唏的同时，不得不引发我们的思考。

如何防止工伤，预防伤害？如何重视职业安全与健康？这必须是每一个用人单位应该思考并落实的，也必须是每一个劳动者要认真践行的。如果没有生命与健康，纵有万贯钱财又有何意义。

而关于劳动合同与社会保险的缴纳问题，在向劳动者呼吁要和用人单位签订劳动合同的同时，更应该关注在当前劳动者处于弱势地位和中国熟人（关系）社会的大环境下，如何更能更有效地提高劳动合同的签订率和保障劳动者的权益。

一个人的工伤，一个人的残疾其实不是一个人的，而是一个家庭的，是一个群体的，更是整个国家和社会的。

 

后记

在探访的最后，我问霍大姐以后有何打算。她说只是想把李彦平赶紧治好，以后想开个小卖部为生。这个善良本分的农村妇女默默在背后承受了太多：每餐仔细的料理、每隔两小时就要为其翻一次身、晚上从未有过完整连续的睡眠……不敢想象，如果当初她抛弃了这个家，李彦平的现在会是怎样的，他们的这个家会是怎么样的。

而李彦平则说：我只是想能再站起来，能装上假肢，能直立行走。这是一个多么朴素的愿望，而于他却是如此艰难与煎熬。

是的，他只是想站起来。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要为李彦平提供法律援助，希望能通过司法途径得到一个说法，得到他应有的赔偿。唯有希望这一切顺利地解决，他才可以尽快直立行走。而除了帮助他站起来之外，我想我们还有更多的事要做。只有这样，这个国家和社会的更多的人才可以真正地站起来。

很欣慰，在我们探访结束时，天气已经放晴。西落的阳光射进屋里。尽管微弱，但，这不也是光亮么，而这光也有温度。（韩世春对本文亦有所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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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杨藜）